王蜀桂的道聽塗說

        幾年前我就訪問外籍新娘（包含菲律賓、印尼、越南、大陸）的故事後，我開始持續注意此問題。今年四月初，大陸作家來訪，在聚會中認識一位嫁給台灣退休公務員的大陸女子。大學畢業的她，談到在台的遭遇，有不少怨言與感嘆，同時她也告訴我其他大陸配偶的故事。我終於把近年來關注原住民、教會的眼光，轉向來自國外，台灣之子的母親。

     其實這些年，我陸續為「外籍配偶」寫過一些文章，印象最深的是：高雄市天主教海星中心，為菲律賓籍受虐婦女所做的努力。而去年為外籍配偶的宗教問題，到屏東恆春訪問天主教神父，得到的答案真是慘不忍睹。

     就因此經歷，讓我打開塵封已久的記憶箱子，以我這個老士官長的長女，從小聽父親談同鄉光棍透過媒人，到鄉下或是南部相親的故事。記得那時南部女子甚多，光棍常南下找新娘。

小時爸爸老鄉袁伯伯，娶了住在台中賴厝里的農家女，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喝喜酒的記憶。據說她的生母過世，後母對她不好，把她嫁給外省人。印象中的袁媽媽很漂亮，住進眷村後儘量學做外省人，說一口閩南腔的四川話。她生了四個壯丁，由於會車縫紉機，為我做過衣服、褲子，我很喜歡她。

在我高一那年，袁媽媽竟在眷村外，路過一輛停在路旁的卡車，車子竟莫名其妙翻覆，她竟被壓死。為她辦後事的人，也是十多年前幫她辦喜事的同批老鄉，真是令人唏噓的結局。最令我難過的是：她的孩子後來都送到育幼院，高中時返家，卻和父親不親，又不能適應社會，成為傷腦筋的人物。

近幾年，我常陪家母出國旅遊，在路上偶而會提及往事，有次我就提到袁媽媽。家母說：「她剛嫁到眷區，不會說國語，也不理人，很不懂事。後來她改變態度，和隔壁來往密切，也會做大陸菜，表現得很不錯。可惜太短命！」最近注意外籍新娘的適應問題，我想起半世紀前嫁入眷村的台灣女子，不是和這些新移民相仿。

     二十多年前，我因結婚來到高雄，住家的左鄰右舍有不少芋頭蕃薯的婚姻，她們年齡多比我大十多歲。有好幾位太太家的姐妹都嫁外省人，我對此現象極好奇，她們告訴我的理由是：「家裡太窮，沒有嫁妝，擔心嫁到本省家庭受夫家欺凌；外省人較不在意這些，又因單身在台，日子較好過。」

     實際上，早期娶台灣女子的外省人，由於孤家寡人在台，對太太的家人極照顧。我有位朋友的母親，日據末期就讀家職，她的同學有人嫁給外省人，據這位老阿嬤的觀察，她們那時代嫁給外省人的女子，生活過得極佳。

     那時，外省女子算是奇貨可居，是來台光棍的第一志願，我曉得有位幫佣的山東女子，嫁給軍醫，後來還成為院長夫人。可惜余生也晚，當我們這批三年級生，該走向紅地毯那端時，行情已大跌。

     但是有野心的女子，目光放到太平洋那岸，藉著交筆友；或親朋好友的介紹，成為留學生的另一半。當時還有些條件極佳的女子，非常想做美國人，在無錢又不許觀光出國的時代，她們將對象鎖在老外身上。有的人藉著在美軍顧問團打字；也有的人在教會或其他地方認識老外，欣然遠嫁和番（當時的用語）去。

     從民國五十五年～六十五年，在反攻無望的覺悟下，另一波老兵決定成家。在年歲大，社會地位低的不利條件下，他們將眼光放在原住民女子身上，當時買一個山地新娘，只需台幣三千元。我第一次知道此訊息，還是位美國神父說的；後來在台北，我聽家協中心牧師提到此種婚姻的問題──原住民少女到了都市就逃跑，老兵束手無策。

     這批原住民新娘，我認識很多位，現在多半回到部落。以我的觀察，她們讓部落的文化改變，比如外省軍人重視的生日請客，事前要開會，決定請那些人，請帖都得使用毛筆。她們把麻將文化傳入部落，如今許多部落夜裡充斥麻將聲和ＫＴＶ的歌聲，早就不適人居。

     我那位嫁外省老兵的排灣族朋友，前幾年到國中讀補校，後來還到高職補校讀書。談到她的同學，她說：「部落同學多半虎頭蛇尾，到國三還念書的女人，絕大多數的老公都是老兵。」看來漢人對這群原住民女子的求知，是有影響的。

     最沒想到的是：如今台灣男子愛娶外籍女子，除了速戰速決，還能選擇年輕貎美，在台灣不可能娶到的優質太太。老人家更是推波助瀾，鼓勵兒子娶外籍妻，原因是與國外親家相比，台灣人可是財大氣粗，既可挑精揀肥，又能要求媳婦早生貴子，具有乖巧、聽話、任勞任怨等優長的好媳婦。

     台灣男子娶外籍婦的趨勢，從起初以社會底層、年齡偏高、身體有缺陷等男性，到如今高學歷、年紀輕的男子，比率越來越多。使得政府開始重視台灣之子媽媽所造成的問題：比如文化差異、語言不通、沒能力教導子女……而讓台灣之子輸在起跑點的隱憂，甚至降低全國競爭力，令有識之士擔心。

     於是內政部、教育部開始正視外籍配偶帶來的問題，為她們的適應、識字等障礙開班，藉教育讓她們快速融入台灣社會。以我的觀察，現在的外籍配偶，比起以往農村、原住民女子，嫁給外省老兵，自生自滅的命運要幸福多了！（寫於2003年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