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蜀桂的道聽塗說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車子會跳曼波！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兩年前暑假，我陪慶美到六龜、茂林、梅山、那瑪夏鄉繞一圈，記得從左營高鐵站到茂林，不用兩小時就到目的地。至於從六龜到桃源鄉、茂林鄉及那馬夏鄉，最多只用半小時。

兩年後，我又陪慶美到高雄縣山區走一遭，交通便利已成回憶。只因為八月初來台觀光的「莫拉克」，她那豐沛的淚水，不費吹灰之力，就讓山河變色。原來青翠的山頭，不是變矮了；就是立即瘦身；還有的顏面傷殘，褐色的肚子曝露在外。連接河兩岸的大小橋樑，多半沒逃過莫拉克的吻攻，有的橋屍骸全無；也有的橋只剩下幾隻大腿泡在淺淺的溪水中。更慘的是，許多沿山的公路已和青山合而為一。

     旗尾橋是艱難山區行的見面禮，也是初次走過溪底的便橋，相信對慶美來說，那是電視畫面的真實版。從美濃到六龜，最早要通過幾個山洞，後來公路拓寬，沿著山腳的馬路寬敞平坦，另一邊則是遼闊的荖濃溪河床。我還記得路邊遍植羊蹄甲，繁花盛開時景色極美。

     這段美麗的公路，如今全成為荖濃溪的身體，再也看不到柏油路面的影子，搶修的車道其實是河床。談到水災後的聯外道路，開車的單修女說：「災後的前兩星期，大家都得靠走路通過最早的山洞，車子在斷路的兩頭前接駁。後來機車可過，比較方便。最後政府才搶修出這條汽車可走的便道。」

     我們看到的山洞，有些洞外好像也被土石埋沒，慶美說：「這種山洞怎樣走？」修女回說：「山洞有新舊之分，妳們看到的是新山洞，有些都不能通行。我們走的是最老的六個山洞，也是最裡面。」這條我經過無數次的道路，作廢的山洞竟有兩組不同時代的作品，可是第一次聽到。

原來老山洞是單線道，只能通一輛車，因此來往車輛要錯車，就必須在洞外等待。就因為耗時，於是第二代山洞誕生，想當然是雙線道。沒料到隨經濟發達，大山洞又不敷使用，公路單位最後在山腳山填土築路，那想到兩天豪雨，平坦又寬闊公路消失了！大山洞也肢體破碎！

     從六龜市區通往茂林、藤枝、桃源的大橋斷了，這也是山區災後慘況無法快速傳出去主因，更是造成許多遊子擔心親人安危的傷心地。災後三個月，從路的盡頭，橋斷裂處往溪中眺望，最引人注目的是幾台大吊車，在沙地中賣力的工作；另外幾輛工程車在沙地穿梭，乍看來好像是建築工地，誰能想到那是荖濃溪河床呢？看來該是新建大橋的工程吧！只是溪水都跑到那裡！

     橋邊的商店，因位於交通要道，以往是金店面。如今卻因橋斷，大馬路變成停車場，商店都處休業中。對商家來說，房屋雖然幸運逃過一劫，可是這段時間的經濟損失，誰會賠償呢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六龜─茂林段

     原來從六龜到茂林的道路，車子過了六龜大橋就往右轉。沿著山腳修建的公路，右邊是荖濃溪，滿眼都是濃郁的綠，景色已夠迷人。更令人驚豔的是：河的遠方是綿延的山巒，六龜當地人叫「十八羅漢山」，頗有桂林山水的韻味，所以有人叫這段路為「小桂林」。這兒也是六龜人最自豪的觀光景點。

     可是橋斷了，此路似乎不通！艾修女開車往美濃方向前進。我們遇到第一個障礙，那就是被風雨打倒的大樹，吊車要把巨大的樹頭放進卡車，於是來往的車輛都被卡住。沒想到樹頭賴皮不想走，吊車抓不住。我想完了，要等多久？沒想到工地人員竟讓我們先走，再執行艱鉅的任務。

原來從美濃到六龜，有一條很美的椰林大道，也是六龜的特色。當初種椰子樹的單位，沒想到日後私家車的普及，只以當時的需要闢兩線寬的公路，路邊栽植經濟作物─椰子樹，當年最夯的詞彙叫「公共造產」。

那曉得椰子的行情，隨著台灣加入WTO，價格一落千丈；又因政府提倡觀光，兩線路早不夠用。十多年前，為拓寬道路要砍椰子樹，惹來媒體和生態團體的反對，以致無法如願。八八水災後，相關團體都忙著救災及災後重建，少了監督及反對力量，縣政府掌握此良機，將椰子樹全砍光。我看到工程車砍最後幾棵椰子樹，才想到這件往事。

車過剛建好，未被洪水沖毀蝴蝶大橋，這座橋正如其名，外形像隻展翅的蝴蝶，顯然蝴蝶橋是為觀光客到茂林黃蝶翠谷而建的。過了橋後，看到遠方有橋的遺骸，也看到被土石流掩埋或洪水沖塌的房舍，這是此行中對大自然反撲的初體驗。

儘管從電視畫面看到三樓高的茂林風景管理中心房舍，躺在旁邊的河川中。可是當汽車通過只剩牌樓，卻不見以往美麗的建築和庭院時，我真有種浩劫過後的悽涼感受！從沒走過這段的路人，絕無法想像那裡曾經有過的風華面貌。

我知道多納溫泉被堵塞及掩埋，茂林部落似乎未受害，家家房屋都完好如初，教堂也和兩年前一樣。如果不走出村外，不看電視，不接收訊息，可能無法感受莫拉克恐怖的破壞力！

     艾修女回程走老路，也就是可看到十八羅漢山的那條路。因為山崩及橋斷，車子時而在柏油路，時而轉到河床上的砂石便道。艾修女為什麼不走來時路，原來她要讓我們目睹被砂石掩埋，只露出些許紅磚的聚落現況。艾修女聽說那裡原住了六七戶人家，在颱風夜聽到奇怪的聲音，大家趕快跑出戶外，躲在安全的地方避難。如果他們沒有警覺心，豈不又多了幾十條冤魂！

     車子經過這排被土石埋葬的房舍後，沒幾分鐘卻看到路邊毫髮未傷的住宅。接著看到路旁更多的房屋，都安然無恙的站在山腳下。同一條路上的房屋，為何有的遭土石流，有的平安渡過；有的田地消失，有的作物全毀，有的作物生機盎然，真是令人費解的畫面！

     原來六龜大橋的替代橋，從修女宿舍旁的小路下去，再走臨時便道。我們終於了解從六龜到桃源如何走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六龜─桃源段

     從六龜到桃源天主堂這段行程，可能因路況太差，改由賈神父掌握方向盤。神父邊開車，邊介紹沿路兩旁的巨大改變，他以沈重的語氣說：「最近山區大雨後，雨水很快的消失，連河流中都見不到水。大家懷疑山的土石都鬆了，雨水完全滲入山中，這是很危險的信號！」

過了荖濃溪，原來的柏油路，隨洪水肆虐的多寡而斷斷續續，因此車子時而安穩前行，時而賣力的砂石地面上跳曼波，可憐的是脊椎開過刀的慶美。路上不時見到修路的吊車、工程車和工人，神父說：「他們很辛苦，幾乎24小時趕工，希望趕快把南橫公路修好。」

只是南橫公路有些路段幾乎都消失，甚至連路基都深陷山腹中，因此目前的臨時道路，都是沿著山谷的河川地而修建。神父不時指著山腰說：「路原來在那裡！」我們抬頭看，見到的是崩塌而受傷的青山，以及隨時準備溜滑梯的黃色砂石，這樣的路如何恢復？即便「人定勝天」，一場豪雨絕對舊災重來，看來人與天的拔河賽，敗部顯然是人！只可惜我們納的稅！

     正發愁時，便道來個大右轉，而左前方的工程如火如荼的進行，原來早就從螢光幕看到的熟悉畫面，那就是一個個報廢的貨櫃車，疊羅漢的墊高做路基。我從電視看到這畫面時，不由得想到921地震後，在東勢倒塌的大廈前，見到一樓地基竟有一排沙拉油桶的情景，所以對以貨櫃車做地基總有不安的感覺。

     神父說：「你們看！貨櫃車躺下，肚子開四個大口，然後填上泥沙和石塊、最後再灌水泥，這樣一來，報廢的貨櫃車就變得既有重量又堅固的地基。台灣人真聰明，能想出這個辦法修路！」的確，想到這法子的人，真的是天才！

     由於路況差，再加上久沒下雨，不管機車或汽車走過，揚起漫天黃沙。幸好來往的車輛很少，幸好我們坐在密封的車內，沒被可怕的沙塵干擾。

水災過後第3週，在相關單位搶修下，一條只有機車可走的泥路，勉強可到桃源部落。朱修女竟騎摩托車跑了兩次，據說她的手腕因此被震得需復建。當我們車子在漫天細沙中前進時，朱修女感嘆的說：「現在的路比兩個月前難走多了！」她是從機車人的角度來看路況，因為在泥路行進時，沒有無孔不入的沙塵擾人。

     就因為車少和路況差，原來是飆車高手的賈神父，此時像新手上路，戰戰兢兢的龜行。對面有來車，神父都會開心的打招呼，如果是布農族人，招呼打得更熱情。而遇到他的羊，兩邊車子都停下來。原來是梅山村人，他們現住在陸軍官校，利用假日帶小孩回家看看！　

     原來從六龜到桃源天主堂，不用半小時，那天走了1個多小時才到桃源天主堂。回到教堂的賈神父，臉上堆滿笑容，發現已來電」，高興一下；水龍頭沒「水」還無法居住！他再四處查看，風雨是否再入侵教堂？

     桃源村已有些村民搬回家，他們想辦法找水源接水，所以有水可用。而搬到旗山辦公的桃源鄉公所，第二天也要搬回部落，或許這是有些小店開始營業的契機。只是稀稀落落的村民，柔腸寸斷的南橫公路，桃源村民要回到過去，可能有段漫長的路要走！

     從桃源天主堂返六龜的車速，明顯比來時快多了，因為「駕輕就熟」！在路上神父很感慨的說：「法國科學院的專家特地來災區研究，他們認為這次災害除了雨量太大外，921大地震把中央山脈震鬆是另一原因。住在山上，沒雨的季節還好，雨季一來，就很危！」要部落或遷村？真是難解的結！

     看到神父回到教堂是那麼開心，我們問他，如果桃源天主堂有水了，他是否回去？神父說：「我和梅山教友一起住救世主堂，然後到陸軍官校。牧人怎麼可以拋棄他的羊，自己跑回家？我要和梅山教友一塊離開陸官。」

     神父輕鬆的說出決定，我聽到耳裡真是萬分感動！其實沒人要求神父和災民一塊生活，他的修會在小港有教堂，也為他預備房間，他卻選擇與羊共處，真是盡責的牧養人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