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個月前,我們到恆春畜產實驗所看「波爾」羊的拍賣會,認識幾位家住雲林縣的羊農,聽說其中一位羊農,花了一千五百萬元,興建一棟最先進的羊場。朋友和我都很想見識這個昂貴的羊場,我們那天的第二站,就是這家位於二崙村的羊場。

車子進入農舍,就像進入鄉村的工廠,因為只有一棟兩層樓高的水泥建築,空氣中沒有絲毫臭味。車子停在貨櫃屋前,旁邊空地是一片碧綠如茵的草坪,再過去是一間小小的磚造平房,房旁有棵枝葉並不茂盛,樹幹卻扭曲的大樹。

主人出現了,他先帶我們參觀羊場,走上二樓,三百坪的空間,以鋼條隔成不同的空間,隨羊的大小而分房。從左邊看到是幾十隻榨奶的羊媽媽,每天早晚六點半是榨奶時段,到時羊媽媽乖乖的排隊,頭伸出欄外,主人把柵欄放下,牠們就不會亂跑。然後再將榨奶的罩杯,扣住牠們兩個碩大的乳房,打開開關,白色的乳汁就汩汩流出。這套全自動榨羊乳設備,據說花了五十萬元。

羊媽媽隔壁間是配種房,我說該是「蜜月房」,做種的公羊都很壯碩,台灣農人暱稱「羊哥」。我在南部的羊場,見過不少像小牛的羊哥,體型真是驚人!這家牧場的羊哥,似乎沒有那麼龐大,當然和羊的品種不同也有關係。

右排羊舍的羊,從中羊、小羊到羔羊,主人都分配得井井有條。又因為通風好,雖然成羊前的飼料是「青貯」(青草加玉米心、玉米葉,再發酵,可保存較久),羊場內也沒有一點羶味和酸味。在兩區中間,飼主放兩大塊綠色的乾草,讓想啃乾草的羊兒自由取用。朋友告訴我「那是苜蓿草,價格很貴,給羊吃的是好料。」

飼主在每間羊房,都裝設自動供水器,羊兒只要用嘴巴壓水籠頭,清潔的水源源不斷的流出。我發現有隻羊,就像調皮的小孩,一直在水龍頭下玩水。突然我聽到有規律的撞鋼筋聲,原來是羊的頭套在欄杆中,左右擺動而發出噪音。我問女主人「羊搖欄杆有什麼意思?」她說「無聊嘛!」

我又想知道他們為何養羊?爽朗又健談的女主人,毫不考慮的說:「都是婆婆的提議,因為先生的伯父,在台糖工作,靠一份薪水養九個小孩非常困難。所以他們在宿舍區養羊、送羊奶,如此累積不少財富。婆婆只見到大伯風光的一面,卻不知養羊的辛勞,因此一直鼓吹老公利用公餘做此副業。

當時老公的職業是空軍的飛機修理師,家住水湳機場旁,於是我們開始養羊,為了專心養羊,他提前退役。由於牧場變為商業區,兩年多以前從水湳遷回,這是祖先留下的田地。我反對再養羊,因為全年無休,賺再多的錢不能花,也無法出外旅遊,這樣有什麼用?老公一直覺得為兒子打下事業根基,可是兒子經常抱怨家中養羊,讓他不能在外發展。」

女主人伸出十個指頭都腫脹的雙手,打趣的說:「這雙手比八十歲的阿婆手還難看,是二十多年養羊的代價。」的確,那雙手和女主人光亮無皺的臉龐,根本不搭調。

女主人對養羊有說不完的苦水,男主人卻專心研究如何將牧場經營的更好,羊的品種更優良,從這裡也可看出男女對事情的看法,迥然不同。但是從我接觸過的羊農,男人只要羊養完,還有空出外和朋友哈拉、抬槓、喝酒;所有的瑣事都是女人照料,那有機會出外透風?或許是這個理由,養羊婦逮著機會就暢所欲言,口才都練得不錯!

那片綠絨絨的草坪,是男主人經過研究,選出的優良牧草,他分享種草的經驗「台灣的天氣和土壤對「百慕達草」不適合,它只會伏地生長,想斬草除根又特別困難。我選的是沒節的「甲儉草」,它的種子很貴,一公斤一千八百元,而種草也要技術,先把種子放在白粉中,因看得清楚才不會撒種不均,這片地只種子就花了一萬多元。草長了,我就割下來做青貯,現在發現在草地上撒水,因水不能滲入地,草長得慢。所以改為灌水,效果特別好。」

原來小小的磚屋是男主人家的老宅,他計劃日後建別墅,現在老媽住在老屋,他們住暫時性貨櫃屋。而他們在台中,有一排房子租給別人,自己卻仍辛苦的養羊、送羊奶,兒子送村子周遭的客戶;男女主人則在清晨三點,就要載羊奶朝台中出發,因為那裡是他們最大的客源地。這也是女主人對先生投下龐大資金建羊舍,最不諒解的地方,因為他們靠房租收入已能輕鬆過日子,卻要如此不眠不休的工作,真是越想越不值得。

我能說什麼?人各有其志;家家有本難念的經;局外人能說什麼呢?我對這些在本行努力突破的人,都致以最高的敬意。(寫於20023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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