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蜀桂的道聽塗說

    朋友以賣羊飼料為業，她的工作是拜訪客戶，除聯絡感情，也順便收費，這天，她要到竹山養羊人家，邀我同行。

    南部第二高速公路通行後，縮短高雄到斗六的時間，所以我們十點從高雄市出發，到竹山的羊舍，只花了兩小時。一進大門，立即見到一片黑褐色的顆粒，在陽光下曝曬，走進才知全是羊糞，因為已晒乾，沒有異味。由於我常隨朋友到羊農家拜訪，知道這是可賣錢的肥料，並沒有大驚小怪。

沿著羊糞留下的小徑，我們走過兩間貨櫃屋，來到臨時的客廳──即幾張大理石的沙發。說起貨櫃屋，在中南部鄉村較風行，只要先搭鐵皮頂篷，再買個經過改造的報廢貨櫃（有窗戶、門，還可加冷氣），居住、辦公都適宜。價格比搭工寮便宜，最重要的是，搬遷容易。

房屋靠鄉間道路，並排的羊舍在屋前，其他就是綠油油的牧草地。朋友也是第一次來到這裡，是她老客戶介紹的新客戶，所以大家都是陌生人。主人家有一位清瘦的老人，兩個中年女人，還有一長髮的男子。我們不知他們的關係，只知老人是主人。

談話的重心是乾草、苜蓿、豆粉、豆殼一斤多少錢？朋友帶來的樣品，主人抓起來看，再湊到鼻前聞，我還看過有的農人，會品嘗苜蓿粒。交涉的過程，我一直是旁觀者，一下子主人嫌貴，朋友解釋理由，不外是「等級差異和台幣貶值」。

        朋友夫妻都是畜牧科班出身，他們的競爭者多是業務員，為了搶市場，經常殺價搶客戶。俗語說「賠本的生意無人做」，商人找來次級品、淘汰品來矇混，教育程度不高的農人，怎知其中的差異？朋友遇到一味殺價的客人，往往有「秀才遇到兵」的挫折感。「劣幣驅逐良幣」的後果，是農民自以為佔便宜，其實吃了大虧，令知情者往往為之扼腕。

主人約了兩位住在附近的羊農，先後來到，加入討論的行列，方才的話題又重播一遍。至於收錢的方式，更是南轅北轍，主人要求開遠期支票，朋友的原則是每月收款。主人大嘆羊乳銷路減少，羊肉行情差。朋友一來擔心羊農白吃，她有不少上當的經驗；再來周轉金有限，怎受得了積壓呢？對他們的處境我都很同情，卻又幫不上忙，便離座到四處閒逛。

正巧女主人拿鐵耙在羊糞上撥來撥去，務必讓太陽熱吻每粒屎，她的動作宛如曬穀子，只是稻穀是一片金澄澄，且是人的食糧，兩者差異真大，但是農民的認真依然如一。十多年前，羊糞如何處理，是羊農的煩惱，後來因有機肥的興起，一些種檳榔、茶葉、蓮霧的農民，發現吃草的羊糞，是非常好的肥料，於是羊農又多了一筆收支。

我知道南部一包（五十公斤白米的袋子）一百元，女主人說當地一包從一百二十元起跳，最高可賣到一百五十元。才差兩百公里的兩地，羊糞的行情竟有如此大的差異，真出我的意料。

我對他們養了多少年的羊？是專業羊農或是兼差？當然牧場土地是否自有也是疑問。女主人很健談，更了不起的是：邊說話，邊做工，一點也不誤事。然後我才知道他們是以養羊為生，夫妻都是竹山人，男主人比我小四歲，十三歲到台中，到姑丈的牧場工作，當時每天趕八十隻「撒冷」（由日本引進的白色乳羊），到市郊的山坡地、空地吃草，晚上再趕回牧場，直到當兵才暫時結束與羊共處的時光。

男主人退役返鄉後，在竹山老家養羊，由於家前開條大馬路，不利養羊，所以四年前租下這片土地，羊舍是前一位主人留下的，每個月租金一萬元。現在台灣羊農養羊的方式，百分之九十八都改為圈養，又因為羊怕潮溼，所以羊舍都是挑高，彷彿住樓房。

如今他們家住樓房，羊舍是工寮，四周空地上比成人高的狼尾草，是羊兒的好食物，先生每天要砍兩百斤牧草餵羊，太太則是打雜、早晚擠羊奶。夫婦和兒子每天早上一共送兩百多瓶羊奶，這些都是附近村民訂購的，每月六百元。此外，他們生產的羊奶賣給羊乳公司，只是該公司經營不善，一年未付收乳款。最慘的是：他們還是羊乳公司的股東，前後投資九十萬元，如今只剩下原來的三分之一，還沒人要接手。

我再回去客廳，正巧聽到朋友談到賣的物品，羊奶嘴、飼料（含小羊、奶羊、肉羊）……，男主人訝異萬分的問「小羊要用奶嘴？泡一大盆奶，讓牠們自己喝就好，用奶嘴太麻煩了！」

我見過朋友老客戶用奶嘴餵小羔羊的畫面，真的好可愛。小羊喝飽了，主人還要為小羊擦嘴，免得蒼蠅熱吻小羊的臉，也減少病毒的傳染。

說到榨奶，我在南部羊場見到的多是機器榨奶，最進步的是羊奶直接輸進冷藏桶，羊奶工廠的冷藏車來時，直接吸走，整個過程沒有受空氣及人手的污染。如果羊農的羊隻不夠多，或財力不足，可能買半套榨奶設備，就是以機器榨奶，將一小桶桶羊奶放在冰櫃冷藏。而這家羊場，至今仍以人工榨乳，女主人真是辛苦，難怪她的身材那麼苗條。

        以我的感覺，這家男主人雖然資深的養羊人，可是他的觀念仍落後，我總覺得算是「土法煉鋼」的代表人物，也覺得中部養羊人家較落後。朋友笑著更正「南部也有不少這種觀念保守，設備將就的羊場，我沒帶妳去。妳看到的羊農都是觀念新，對飼料、設備都極講究。」（寫於2002年3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