屏東縣萬巒鄉的豬腳全省聞名,同鄉的萬金村有座列名古蹟的天主堂,卻少有人知曉。這幾年萬金村是我常去的地方,原因總是為寫稿。記得搜集檳榔資料時,住在萬金村的潘謙銘,提供我不少這方面的資訊。其次,萬金村民做的工作五花八門,我先後在該村找到小雞鑑別師、西說米家族、草地歌星……等奇特的題材。由於常到該村走動,我覺得自己幾乎要成為半個萬金人。

     說起我和萬金村的結緣,還是中國時報寶島版牽的線,當時主編湯碧雲小姐聽說萬金村的特殊鄉情,又得知天主教將舉辦聖母出巡活動,將從該村出發。她問我對這個題目是否有與趣?對我這個在中部成長的教友來說,萬金村算是極陌生又神秘的地方,自然接受她託付的任務。

     在未寫萬金村報導前,我對平埔族的認識,幾乎等於零。由於我引用高雄師大已故張奉箴教授寫的「萬金聖母聖殿」,說該村的村民是平埔族,竟引起村民打電話到報社抗議,也寫信給我,以有家譜來反駁。我相信歷史教授不會胡言亂語,趕緊找相關資料查看,自此我一直關心平埔族的訊息,

      我無意揭開村民封塵心底的祕密,卻讓村裡的有心人開始尋根,那就是潘謙銘。起初他被村民視為全村公敵,因為父祖輩極力擺脫「番」的烙痕,他不僅承認,還要找回,簡直是道地的「賣村賊」。那段期間,謙銘在庄內,幾乎成為人人喊打的對象。

     劉還月多次為尋找平埔族,到屏東縣做田野調查,他們相識後成為好朋友,也是好夥伴。那年在高雄文化中心主辦的馬卡道夜祭,萬金有不少教友與教外人參與。當活動結束後,村裡的青壯年人開始敢承認,他們是來自高雄的馬卡道族後代,如今「平埔族」三字,在萬金村不再是禁忌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萬金村信仰天主教的經過 

     我開始閱讀有關平埔族的書籍後,赫然發現當台灣再度對西方宗教開放時,肯接受外來宗教的島民,大多是平埔族人。我總認為在荷蘭統治時期,已有不少平埔族信仰基督教,當傳道人隨荷蘭政府離開後,再加上鄭成功與清代的禁教政策,平埔族後代慢慢的忘了基督教,而回復傳統信仰。

     可是當外國傳教士再度來台,平埔族人想起祖先口傳下的紅毛親戚,對老外深有好感。傳教士說的聖經故事,竟和一些傳說故事相仿,自然容易接受。最近我細讀天主教百年傳教史,發現道明會神父主要的傳教對象是閩南人,原因是他們早就登陸廈門,了解閩南族的語言和個性。這個馬卡道族的平埔番社為主的萬金村,算是例外。

     郭德剛神父為什麼想到萬金村建立教會呢?由於在漢人地區遭遇到劇烈壓迫,受盡各種侮辱,因而想到曾去過的屏東縣西拉雅的平埔番社,部落的人對神父極親切、友善。於是在一八六一年末,在傳教員篤哥的陪伴下,從前金走到萬金平埔部落,住了一個星期。郭神父和部落的民眾談信仰問題,不僅未受到排斥,反而引起村民的興趣。

  

     一八六二年,郭神父派傳教員到萬金部落長駐,為對天主教教義感興趣的村民講道。當年聖誕節,有兩位萬金村民,在高市前金天主堂領洗。

     一八六三年(清同治二年)五月廿六日,郭神父到萬金,花了六十圓購買一塊土地,也就是現在萬金天主堂及後面教友住宅地。於是在該地上建築一座以土角磚砌成的教堂,也有了第一批四十位教友,第二年又增加幾十位教友,天主教會在村落的影響力日增。

     萬金村的平埔族人,原住在高雄市柴山,後因海盜林道乾集團的迫害,只得往南遷移,他們在高屏地區,走過不少地方,最後在大武山腳下定居。說來萬金村的地理位置,對四處流浪的平埔族人,並不是好地方。因為靠山處都是兇悍的排灣族,隨時會下山獵人頭;平地四周又被客家人包圍,而他們在漢化的過程,以福建話來取代原來的母語,但穿著、風俗,卻都客家化。在封閉、歧視的時代,客家人對「非我族類」的平埔族,自然敵視萬分,找個藉口就進村騷擾。

     我猜測,這點可能是萬金人的祖先,接受天主教信仰的另一個理由。因為外國神父有外國政府做後盾,對教友極照顧,盡可能保護教友,這種勢力及關懷,對備受客家人和排灣族壓力下的平埔人,極有吸引力,可能也是平埔族,樂意接受西方宗教的真正理由。

     我對平埔族皈依基督宗教的推論,並不離譜,因為台南師院的吳學明先生,曾有篇「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入台初期的一個面相──『靠洋勢』」論文,對當時基督徒(含天主教及長老會)的信仰動機,做極客觀的分析,得到的答案是「靠洋勢」,可見我的懷疑與真相差距不遠。

    因為從萬金教會的史實,當萬金教友發現:萬金教堂被非教徒毀壞,竟沒人受到處罰;神父被綁架,卻付給匪徒贖金時,信徒的反應竟是不再想做基督徒了。這段記錄我曾經大惑不解,因為按聖經的指示,這種行為是基督徒的高尚情操的表現。但是從他們信仰洋教的理由──找有力的靠山來解讀,就是很自然的反應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教友聚落的形成

     在全省上千個平地村莊中,萬金村算是很特殊的小村,因為大多數村民都信仰天主教,村莊內的住宅,土地仍屬教會,村民至今每年向教會交地租。據說地租的多寡由神父決定,評價的關鍵在於房屋的大小(改建鋼筋水泥,以六十公斤的蓬萊稻谷起價,以線費時的時價線納);家具及裝潢的價值,有錢人的地租高,窮人的地租便宜。

  

     我一直以為萬金村的形成,和高雄市玫瑰堂附近的教友聚落相似,是教會先買土地,再無償借給教友使用。有次潘謙銘告訴我:「教堂對面的住宅,是萬金村的原住民;教堂同邊的住宅,則是從老埤逃來的教友。我們的祖先住在老埤,因教會屢次被燒,教友被迫害,神父決定放棄老埤教堂,一部份教友移居到高雄市五塊厝,另一部份就近搬到萬金。」由於兩村原有的關係,萬金教友和五塊厝教友通婚不少,往來也較密切,

     謙銘又說:「當初教會分配給教友住宅的土地,每戶有二分地,每家都是三合院,家家都有曬穀場,還有稻草堆。我從一百多年前的老照片,看出一點端倪,再請教至少八十歲的村中老人家,從他們的口中得到證實。」

     我望著萬金村最重要的中央路──萬興路,一戶貼一戶,每家土地最多三十多坪,讓我對謙銘的說法半信半疑。他再加以解釋理由:以前的人,子女生得多,一代代的分割,每戶的房屋自然越來越窄。接著謙銘帶我去看仍殘存的老宅院,果然佔地寬闊。

     幸好該村的潘松浦,因是資深的傳道師,如今又為道明會工作,所以對教會的事務很清楚,對於萬金村內的土地,他寫下那段歷史:一八六九年起在萬金擔任本堂的良方濟神父,目睹村內教友雖早已漢化,但是本性純直,對於社會生活的變遷和處置欠缺明斷。也不善於理財,與鄰近的客家人相差甚遠。

     客家族群常以各種手段變相欺騙平埔族教,很多人因此失去了祖傳的田地,或自己辛苦開墾、購買的良田。另外有些人為生活急需,不得已向客家人高利貸款,借款是以自己的田產、耕牛、貴重財務做抵押。

     如果無法如期還清,則依契約將典押的田園讓渡給債權人。有時則為還債而幫客家人長期做工慢慢攤還。也有人與客家人合夥做生意,卻因外行而破產,以致血本無歸。

     平埔人和客家人打交道的後果,就是很易成為沒有恆產的佃農,良神父不忍坐視這種不公不義的事,繼續惡化,於是向上級報告實情,因而得到一筆經費。良神父在一八七二年二月,以教堂為中心,按圓心方式買下四周的八十甲土地,花了兩千圓,安置沒有田地建屋的一百廿戶教友家庭,以廉價的租金租借給他們。目前萬金三分之二的教友家庭,仍住在教會所有的建地上。

     其實萬金教會多年前,也曾發出將土地有償卻低價賣給教友的提議,由於玫瑰堂的前車之鑑(土地無償送給教友,卻導致教友聚落的大崩盤)。在萬金教友代表的反對下,使得教會仍是部落內的最大地主。(待續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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