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八十年的春節,我先陪媽媽回成都探親,遊三峽後到上海過農曆年,再從上海返高雄市。

     大陸近幾年因經濟發達,人民越來越重視休閒,也有能力消費,因此五一、十一及春節成為旅遊高峰時段,每個風景區或重要都會都面臨無力消化人潮的窘境。而在二十年前,春節前及節後一週,是鐵公路最繁忙的時節,大年初一到初六,搭火車的乘客不多,車票極好買,這也是那幾年,我會利用春節期間返大陸探親、過年的理由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我永遠忘不了那年除夕,從武漢坐飛機到上海的奇遇。當年大陸空運才剛開始,飛機誤點是家常便飯,可是我們坐的那班飛機,由於客人很早就到齊,加上又是除夕夜,竟然提早十分鐘起飛。其次,那架不到百人的小飛機,乘客除我們祖孫三人是中國人,其他都是南韓人。當時大陸人因機票昂貴,幾乎不搭飛機,如今大陸內陸空運,百分之九十的乘客都是自己人,從這點也可看出,大陸這些年飛躍的進步。

     飛機終於到了上海,迎接我們的是一片黑暗,我們搭計程車進上海市區,沒有一條馬路大放光明,我們彷彿走進陰森的大地,難道這就是上海人的除夕夜嗎?僅僅二十年的光景,上海已脫胎換骨,早成為不夜城,我這段經歷,看在許多人眼裡,可能認為「瞎掰」。

     二十多年前,在大陸想以電話訂房或買票,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,就拿回台灣確認機位這件簡單的事,我打電話到港龍北京辦公室,竟沒打通過,最後都是親自到辦事處,才能解決問題。所以開放之初住飯店,我都是臨時找房,那天我叫的車直奔南京路上的華僑飯店,正如我所料,有房間可住。如果沒記錯,當時一晚的租金一百五十~六十元外匯券,現在自然漲價不少。

     我沒再去上海,如果有機會再拜訪故地,我的第一選擇還是華僑飯店。原因是建築物本身就是百年老屋,非常雄偉氣派;其次南京路是上海最熱鬧的大街,逛第一百貨公司、外灘及遊黃浦江,都非常方便;而對面的人民公園,很適合清晨散步,我覺得是旅遊上海的最佳住宿地。(如今上海物價超過台北,相信華僑飯店已不是我能消費的地方!)

     果然,初一那天,我們就享受住華僑飯店的好處。當時大陸飯店不流行附早餐,所以我們祖孫三人,大年初一清晨就出外找食物,才走十分鐘就上海雜技團的表演館。我想晚上能看場雜技表演該多好!走進售票亭,大大的「售完,直到初六都客滿!」的告示,讓我站在票亭外發呆。

     小時候看過李棠華、海家班雜技表演,我一直對看雜技有極高的興致,雜技場就在眼前,居然無緣觀賞,打心底就覺可惜。我愣在票亭旁,不忍離去,卻沒想到有位大陸女郎問我要不要當晚的入場券?原來她是導遊,有個台灣團事先預定票,卻因飛機的延誤,當晚趕不到上海,這些票如果退票,要扣手續費,所以她直接找向隅者。一張票才人民幣三元,這真是天外掉下的好運,我當然馬上搶購。

     晚上的節目敲定,我們開始上海一日遊,先坐計程車到豫園。我很喜歡有四百年歷史的豫園,除了它的園林之美,小刀會起義地「點春堂」,也深深吸引我。儘管豫園內,處處見到太湖石,江南名石玉玲瓏更是鎮園之寶,因石頭玲瓏剔透,周身多孔,具有「漏、皺、瘦、透」之美。而我怎樣看,也不覺得玉玲瓏有什麼了不起,倒是它歷任主人的身分,讓我忍不住多看它兩眼。

     豫園內的景色,我最喜歡的是造型精緻的龍牆,那栩栩如生的龍頭,讓我對設計者的巧思,敬佩萬分。其次是金碧輝煌的戲台,我覺得比頤和園慈禧太后看戲的舞台都要華貴。我兩次遊豫園,在園中至少待三小時,還覺得意猶未盡。反觀參加旅行團的遊人,導遊像帶行軍團,半小時就跑完全程,拍照也只能「到此一遊」。這也是我情願不出外旅遊,也不願參加旅行社辦的旅遊,雖然價格比自己走要便宜多了。

     我們叫輛計程車,直奔外灘,登上春江遊艇遊黃浦江。船在河上航行三個半小時,滿眼盡是「船的世界」,從古意盎然的各式帆船,到萬噸的遠洋巨輪。河畔泊的大小船,對大陸內陸的人,真可說大開眼界;但對來自港都的我,卻覺得無趣與落後,因為當時從黃浦江到吳淞口,我沒見到貨櫃碼頭,總覺得不值一看。我相信十年後的黃浦江碼頭,早就和世界接軌,貨櫃碼頭、貨櫃船、橋式吊車是最普遍的景觀。(果然,我的直覺正確,現在上海早就超越高雄、台北!那些愛台灣的人,你們對得起台灣嗎?)

     走過船的博覽會後,沿河風光又變,造船廠、發電廠、煉油廠、鋼鐵廠等重工業區呈現在眼前。這種景色對港都人來說,真是再熟悉不過了,因為和高雄港的景觀太相似了。其實上海的自來水,味道和高雄水也很像,都是既臭又難喝,我覺得上海和高雄市彷彿雙胞胎姐妹。當然也覺得遊黃浦江是很無聊的活動,幸好住在台北的家母,沿途都覺得新奇有趣,我才不那麼自責。(當時浦東是一片荒野!)

     我們匆匆吃過晚餐,趕到上海雜技場,欣賞當天最後的節目。找到座位後,我才發現位子真不錯,價錢又便宜,那天的好運,真不是蓋的!上海雜技的表演項目不少,大多仍是傳統特技,像壘羅漢、頂盤、頂杯子、空中飛人、猴子、小狗騎腳踏車……,印象最深的是口技,內容非常有趣逼真。

     從上海雜技團服裝道具的講究,團員精湛的演出,可看出上海政府對傳統技藝的重視。我想到在花蓮,曾訪問過失去舞台的雜技演員,她的家族是來自雜技之鄉─河北吳橋縣。她為了練雜技,竟然犧牲上學的權利,曾經代表國家到海外宣慰僑胞,也曾在台北五星級飯店表演特技。她作夢也沒想到,特技演員隨著時代改變而終結。迫於生活的壓力,她最後成為街頭賣藥團的一員。

     我在大陸參加國內旅遊團,第一次在無錫火車站前的一日遊,團費八塊五角,包含車資、車票、導遊解說等,儘管導遊的服務有點「虎頭蛇尾」。但是參加者不必看身分證,也沒有買門票的困擾(當時有內賓、外賓之分,價格差異極大),少了麻煩,我覺得很不錯。後來我到大陸各省旅遊,常參加國內遊的團隊,相比之下覺得江蘇旅遊的服務品質,在全國說來,該名列第一。

     初一從外灘返華僑飯店途中,我們在路旁的旅行社,報名參加佘山、大觀園及蘇州的一日遊。記得那時上海就有堵車問題,由於佘山、大觀園距離市區頗遠,必須早早出發,下午提早進城,才不會塞在路上。我們五點半就得在飯店附近上車,當時國內一日遊,很少見到台灣人,香港客反而不少。我想原因在於香港人對大陸情況較熟;而以經商為多的香港人,在精打細算下選擇物超所值的旅遊方式,他們的精明由此可見。

     我在十多歲時,就知道上海佘山天主堂,也看過有關它的故事,我到上海最想去的地方除外灘,就是佘山。第一次到上海,就坐長途巴士趕去,由於左換車,右轉車,費時又不便,有這個行程的一日遊,怎能放棄呢?我們第一站是大觀園,未進門就見到在漢白玉照壁上,雕刻的十二金釵像,真是好看極了。

     上海大觀園,從庭院、樓閣、涼亭的設計,室內傢俱、擺設等都極講究,和我們看「紅樓夢」小說,得來的印象差不多,那就是豪門富戶該有的氣派與景色。我後來去北京大觀園參觀,發現那兒是平民版的大觀園,真是乏味極了。我原以為在天子腳下的大觀園該比上海版更有看頭,自然失望更深。後來我想通了,北京大觀園是為拍紅樓夢電視影集而建,興建動機是佈景,而非旅遊景點,難怪呈現的氣質迥然不同。

     屹立在半山腰的佘山天主堂,哥德式的建築式樣,流露濃郁的西洋風味。在所有宗教場所都國有化的社會,進廟必買門票,大寶雄殿佛陀對面是小販,這種資本現象令我難以接受。幸好近幾年,寺廟內的商業氣息少多了,也安靜不少。

     可能倖存的大教堂不多,信洋教的人少,進佘山天主堂不需買票,只需向守門人打聲招呼,我第一次來如願進人教堂祈禱。第二回卻被拒在外,我們只好站在教堂外默禱一會,神在我們的心裡,進不進教堂,關係並不大。

     年初三,我們又是一大早出門,這天參加的是蘇州一日遊,團費較貴,如果沒記錯,一人要二十四元,原因除路途遙遠,還包含午餐。座位附近有幾個少女,結伴從浙江到上海玩幾天,她們前兩天逛過市區,玩完蘇州後,計劃到南京路上的百貨公司,買幾件時髦的衣服,最後到大世界遊樂園玩耍。我好奇的問她們預計花多少錢?答案是好幾千元。

     我對這群少女的消費能力肅然起敬,其實以我參加國內旅行團的經驗,大陸同胞的消費能力都不錯,可能有錢才敢出門吧!我們那團自然有香港人,那天我發現一對台灣男女,可能我們穿得太寒酸,他們沒看出我們是那裡人?或許他們是台灣金字塔尖的人物,起初我以笑臉和他們打招呼,換來一張冷淡的表情後,我就不再自討沒趣。

     蘇州的園林之美,不用我囉嗦,記得逛完西園,就在園外吃午餐。我們這兩位高貴的同胞,直接找導遊商量,他們原計劃去蘇州最有名的餐廳午餐。導遊看下午行程和時間,認為無法趕回來(那時如果人人有手機,就不成問題)。於是這兩位寶貝要求吃一客一百五十元的精緻午餐,他們的座位,自然和團員有點距離。

     一桌坐十人,我的感覺像在台灣旅遊吃合菜,對這頓飯原來沒任何期望,只擔心菜做得太粗,或是量不足。菜上桌了,近十道菜,味道不錯,量也不少,至於同桌的大陸朋友,吃相非常文雅,客氣。想想在國民月收入一百多人民幣的年代,有能力出遊的大陸人,在本地該算頂尖階層,水準怎會低呢?

     我吃著飯,不忘注視那對凱子同胞,我發覺他們的菜不見得多,也不見得精緻。或許為午餐多花錢,代表他們高人一等,心靈得到極大滿足!這頓旅行餐,成為那次蘇州行最難忘的一幕。

     也從那年開始,我不再到大陸過農曆年,也沒再去拜訪上海。今天的上海,早已超越台北市,成為國際大都市,我腦海中的上海,仍是二十年前的印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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