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多年前,「唐魯孫談吃」是平面媒體最火紅的專欄。在飲食文學未成風氣前,把「吃」說得有趣,而不是食譜,就讓人眼睛一亮。更何況唐老先生談「吃」,除了介紹食物本質還談及文化和掌故,難怪極受讀者歡迎。

     這幾年出現不少寫飲食的高手,風格和唐老先生迥然不同,但都很好看。我又發現外國廚子或老饕談飲食的書籍,同樣有趣,卻更富有「知」性。看多了,最後決定把珍藏的唐魯孫作品從箱子挖出,一本一本的溫習。

     唐魯孫的文字極流暢,如今看他寫吃的故事,很多地方感覺像古老的傳說。以熊掌來說,好像是大戶或富豪家必備的頂級食材,他隨時隨地都能吃到熊掌。而他品嘗過熊掌的心得是「味道口感和豬蹄差不多!」儘管事實如此,在品牌和稀有兩前提下,如今彼岸富豪,仍會一擲千金的滿足虛榮心和口腹之欲,誰對熊瀕臨滅絕在乎呢?

     近來許多人寫美食經驗,多半來自某餐廳或某名廚之手。可是一般人想享受美味,就得冒兩個危險,一是價格奇貴;二是大失所望,因為被寫者了解食客的背景,特別用心製作,那也算廣告費吧!所以我不會慕名到名家大力推薦的餐廳吃飯,至於一般以推薦各地美食為主的雜誌,我更是不信任,因為寫手的品味就待商榷,何況那就是廣告?賣瓜的小販會說自家瓜苦嗎?

我發現唐老先生很多美食經驗,不是在餐館而是出自家廚之手。富豪之家對飲食的講究,從紅樓夢的描述就能想像,因此他書寫的是末代的「家廚」。我也相信他當年吃到的美食,絕對是真正的好料理,因為廚子只要做得出頂級美味,主人絕不會考慮成本,自然不會找替代品,味道怎會差呢?

盡信書不如無書,知識廣博的唐老先生也寫出不正確的知訊,比方他談到竹蓀,竟說是「竹子內膜」。這點讓我想起二十多年前,竹蓀剛在台灣筵席露臉,有位長輩就告訴我「它是竹子內膜雕刻的!」我那時很納悶,明明是菇菌類,為什麼和竹子扯上關係?我猜那位長輩該是唐魯孫的忠實讀者吧!

如果沒記錯,唐老先生筆下的髮菜是海中物產,這也是一般大眾的直覺。我第一次知道髮菜是沙漠產物,來自一位才從蒙古回來的朋友,她說:「不要吃髮菜,因為那是保護沙漠土壤的植物!」

我一向不吃昂貴的食物,髮菜從未在我家餐桌上出現。只是「言者諄諄;聽者藐藐」,隨著中國經濟的崛起,嗜吃髮菜的人越來越多,「重賞之下必有勇夫」,因此沙塵暴只有越來越嚴重。

在兩岸不相往來的時代,我們走不回歷史的場景,讀唐魯蓀作品,對他的美食經驗談,好似看民初現代史和中國地理。然而隨著大陸的開放,十多年來我走過不少地方,重讀他的作品,北京城的東西南北,山西、上海、揚州……等地或市鎮,我都有明確的概念,甚至我還走過那些地方,只可惜他書中記載的美食,在中共國營化後全變了味。

記得民國七十九年暑假,我初次到揚州。由於我和妹妹都是唐魯蓀的忠實粉絲,「富春茶樓」是仰慕甚久的美食聖地,我們花了兩百人民幣(當時可說是天價),以為可以享受夢幻中的點心,沒料到上桌的全是粗食。我們再瞄到該店的價格,每道點心僅一、二元,唉!我們被當呆胞啦!

我疑惑的是:菜並不是我們點的,而是由南京友人出面。後來我想通了,原來友人對掌櫃說:「台灣來的朋友久仰大名,用心做好吃的點心」;而當時一般人才脫離餓肚子階段,對美食的鑑賞力不足;加上當時還是國營時代,計畫經濟下的員工那在乎「店譽」!我後來才知道,他們其實還有做美食的技藝,但只在高官及熟識的老饕面前呈現。」

媽媽是成都人,我從小到大不時聽她描述成都的「賴湯圓」、「龍抄手」……美味至極;唐魯蓀談吃也證明成都是美食天堂。當我懷著朝聖心情到成都的「賴湯圓」吃碗湯圓,發覺品質和味道,比桂冠湯圓差多了!

就連全聚德烤鴨,在民國七十八年,我就在王府井大街的本店吃過全席,感覺上還不如高雄市街頭的烤鴨好吃。那次是朋友親戚招待,他們住在高官宿舍,我想不該是二流待遇吧!其實我在北京吃過不同家的烤鴨,心得是時代越晚,滋味越佳。

想來在物質極端缺乏的年頭,人和動物都沒有足夠的糧食,動物的肉質怎會鮮嫩可口?常處饑餓狀態的人,在饑不擇食的心態下,填飽肚子是第一要務。狼吞虎嚥的結果,味覺不遲鈍才怪!在鎖國又交通不便的年頭,廚子面臨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」的困擾,如何做出令人感動的佳餚呢?

也就是這種宛如隔世,美味不再的疑慮,十幾年來我不敢再看唐老先生的「吃」。最近重讀他所有的作品,最大的感慨是傳統美食隨著大陸經濟發展,似乎有再現風華的趨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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