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夢都不會想到:我要在孤島的小機場,從早到晚枯坐等機位。誰知道蘭嶼一天只有四班航次,小飛機每班只載十九人,讓我嘗盡從希望到失望的滋味。而等待時間,無奈又無聊,幾件粗糙的工藝品,至少看它千遍。得知我們可能搭不上飛機,又無船可坐,甚至半個月後才有機位的訊息,碧綠的海洋,在我眼中簡直成為水牢。我真希望自己有一對翅膀,飛過小小的海域。

     我先後到蘭嶼三次,第一次從小港飛機場起飛直達蘭嶼,來回都很順利。第二次去蘭嶼,是為寫核廢料儲存場的報導,交通問題由有關單位處理,我不必傷腦筋。可是那天正巧碰到颱風,飛機從高雄升空後,小港機場關閉;小飛機從台東出發,竟然也是風雨前最後一班機;當我們離開蘭嶼機場時,它也宣告暫停。

     那次最恐怖的是在機上的半小時,總覺得飛機與狂風對抗,不斷的上下簸, 心中直想能否平安降落?相信每個乘客都如此想,臉上表情都很嚴肅,沒人有交談的興緻。當時我有些後悔,為何接下這工作?回頭一想「是福不是禍;是禍逃不了」安心的接受天主的安排,接著不停的祈禱,希望人機都平安無事。

     第三次為達悟族婦女織布技術到蘭嶼,我和排灣族朋友結伴而去。她會排灣族的織布法,也對各族織布技巧好奇,我要寫原住民織布,有關技術問題全賴她的分析。我們先搭火車到台東,才再轉機到蘭嶼。

     萬萬沒料到回家的路竟如此坎坷,原來在暑假前,先後從台灣來了數百人,那些天準備返台。民宿主人再三吩咐我們,要在機場開門時(上午6:30)就要去排隊。我們兩人早到,只想不搭早班機,沒加入排隊的行列,等到曉得「一位難求」時,已註下回不去的惡果。

     在等待的當兒,我們發現一張排灣臉孔,「老鄉見老鄉,兩眼淚汪汪」,朋友和這位在機場服務的同胞,立即以母語交談。然後才知道機位的安排,其實是黑箱作業,由於我們的無知,早早排隊,他無法為我們補上位。在他的暗助下,最後一班航次,為我們爭取一個機位,並許下第二天一定留個機位。

     由於朋友第二天要授課,老師怎能缺席?何況我在蘭嶼是識途老馬,就讓她先回台。當天等待候補機位的人甚多,有位年輕的都會女子坐在旁邊,交談之下才知她是台北健康國小老師,帶學生到蘭嶼做城鄉交流。她因臨時有事,想提前返台,結果和我一樣,必須再過一天望海的日子。

     她到機場花了七百元,以為返回旅館要再花七百,我說:「別傻了!妳住的旅館有免費接送的服務,何必花這筆錢。」一問排灣族同胞,他說車子待會就來,又安排我住他有關係的飯店,保證只收民宿的錢,也就是住一晚三百元。

     女老師聽完我們的對話,她說;「妳何必多花三百元,我們老師租的雙人房,有間只住一人,妳就去住。」有此「好康」的事,我毫不客氣,歡欣的接受此建議,於是跟著她到蘭嶼的五星級飯店。

     女老師又邀我和他們師生共進晚餐,那天的菜餚極豐富,也是我在蘭嶼吃過最美味的一餐。飯後,我才踏出餐廳,就瞄到在機場見過,搶不到機位的年輕男子。我很不會記人的面貌,所以知道這男子和我們同病相憐,原因在於他的跛腳。他告訴櫃台:「明天不能回台灣,我就慘了!我好不容易才在『陽光洗車中心』工作,不回去上班就得走路!網路上介紹蘭嶼,說有船可以回台灣,怎麼是這樣?我帶的錢也不夠……」

     我得到消息,未來一週的機位都訂光,想到他的情況,我很不忍心。原想把我的機位讓給他,可是我怎能保證明天一定有位子。在機場聽到馬路消息,當天有貨船到碼頭,加上附近還有位開店的朋友,我想何不陪他找朋友試試看!於是自告奮勇的告訴他此消息,陪他找回家的路。

     朋友下海捕魚,看店的太太只證明運沙船來了,卻無法幫忙,提議我們到碼頭詢問,我們只好往海邊找機會。下坡路沒有燈光,小電筒的微光,無法看清路面,我擔心行動不便同伴,萬一踏空豈不悲慘。回頭一看,燈火通明處是全島唯一的加油站,我想加油站的人該知道如何上船。

     當時一位達悟男子站在加油槍旁,我把殘障青年回不去的困擾,以及想搭運沙船回台的想法訴他。善良的達悟男子,馬上和露出同情的表情,他說:「我沒辦法!」然後指著辦公室說:「我太太認識船長,她可以幫上忙!」

     於是我們走進辦公室,見到在加油站工作的達悟族蘇姓婦女,她聽完我們的話,馬上答應幫忙。立即在一張便條紙上寫著「X船長,請讓我的朋友搭船返台,XXX」我將路條隨手放入口袋,又叫我們到警察局登記。或許事情做完;或許不忍兩隻菜鳥在黑漆漆的島上瞎摸,竟說:「我陪你們去船上看看!」原先我只想替年輕人想辦法找船位,這時想到萬一路途有意外,這個少出門,又殘障的年輕人該如何應急?因而改變心意,說我也一塊搭船。

我們跟著蘇小姐到碼頭,看到那艘孤零零泊在海上的小船。上了船,正巧見到閩南籍的船長,在她的介紹下,船長答應我們坐船,臨走前又叮囑「凌晨一點開船」。下了船,她再帶我們到警局登記,這時我才曉得,由於機位嚴重不足,蘭嶼的警察及民眾,不少人利用回頭的貨船做交通工具。也在這時我才知道,搭運沙船不必付任何費用。

到了加油站,蘇小姐說:「我替你們準備紙箱,放在門外,上船前拿走。紙板墊在甲板上,可躺可臥。」謝了她,我告訴年輕男子,既然已付了一千八百元的住房費,回房先洗澡,再吹吹冷氣才退房。回飯店後,我告訴新識的女老師,要摸黑回台,是「偷渡」呢?她露出訝異的表情,我才說出方才的過程及決定。

以我在大陸及部落趴趴走的經驗,寧願早上船等待,絕不可讓船跑走。不到十一點,我們就到碼頭,見到一對台東夫妻,他們是在蘭嶼包工程的朋友認識船長,在沒機位下摸黑回台。十二點,貨船竟然開航,如果我們相信船長的話,十二點半來保證撲空。

我想船長不好意思拒絕熟人,以早開航來甩開我們,所以當船長巡船,見到我們以極訝異的口氣說:「你們怎麼上船?」我拿出口袋裡的路條,他見了只好點頭。台東夫妻問我,在富岡碼頭上岸後怎樣走?我說搭計程車去台東車站。先生笑著說:「我們上岸時,最晚五點半,那時根本沒有計程車。這樣好了,有朋友要開車來接我們,你們就搭我們的車,再送你們到火車站。」

一艘小船在黑漆漆的大海航行,除了微弱的馬達聲外,周遭一片靜寂。我躺在甲板上,但見天上閃爍的星星,好像黑色幕上綴著的寶石,它跟我們是這樣的接近,好像無數的螢火蟲,在我周圍飛舞。那時我好後悔,平時不研究天象圖,乍目睹滿天星斗,只能感嘆「一閃一閃亮晶晶,滿天都是小星星」。卻沒能力識辨北斗星、大熊星座、銀河等。唉!

我的運氣不錯,那天風平浪靜,船行很平穩,海上的夜是柔和的,是靜寂的,是夢幻的。我望著繁星,彷彿看見它們向我眨眼,在它們的抱中,我見到周公;可是略搖的甲板,又讓我無法進入夢鄉。在半睡半醒中,我發現黎明即將來臨,於是坐在甲板上等待天明。

東邊天際淺灰加上層層疊疊的烏雲,構成一幅幅生動的水墨畫。畫布上黑、灰、白三色,除讓人有「雅」的感受,更覺得好看極了。初次在海上看日出,目睹天色由深灰,淺灰,到魚肚白,此時雲朵是主角,不斷的變換組合,大自然真是了不起的藝術家。我們上岸早,來不及看太陽的日出秀,算是「美中不足」。

清晨六點,我打電話給早一天回家的伙伴,說我已在台東火車站,她訝異極了。我大概敘述一下,最後加上:「和妳分別後,我不管搭汽車、吃晚餐、坐貨船,都沒花一文錢。」她除了驚訝,還是驚訝。嗯!連我也覺得這真是段不可思議的旅程,可讓我終生回味!(註:本文寫於2003年11月,此事發生於2000年6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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